由何训田作曲,朱哲琴主唱的《阿姐鼓》唱片,被称为"在世界范围内真正有影响的一张中国唱片"。它在世界流行乐坛产生的出人意料的卖座,不仅为进入90年代以后,日益落寞的中国流行歌曲注入了一支强心剂,而且为始终困斗于内陆的中国流行歌曲"走向世界"架设了一条高空索道。无疑,《阿姐鼓》已经成为90年代中国文化的一个重要现象,从这个现象,可以透视出20世纪末期中国文化的可能与困惑。 我们以这张唱片中的首领(主打)歌曲《阿姐鼓》为主要分析对象,以下除特别说明外,称《阿姐鼓》,即单指歌曲《阿姐鼓》。 一、从记忆到寻找
《阿姐鼓》,是从"我"关于"阿姐"的记忆开始的: 我的阿姐从小不会说话 在我记事的那年离开了家 因为"阿姐从小不会说话",而且"在我记事那年离开了家","我"对"阿姐"的记忆就近似于无记忆。换言之,"不会说话"和"离开了家",作为"我"关于阿姐的记忆的全部原始材料,构成了对这个记忆本身的两个基本的否定性前提。在这两个前提下,"我"对阿姐的记忆是一个被原始性地禁锢的人生奇点:一个没有语言而且一开始就终结了的生命。 《阿姐鼓》是90年代文化的一个隐喻。这个隐喻暗示了一种普遍的文化心理:记忆是从无记忆开始的,记忆就是记忆的丧失。在当代中国历史进程中,从80年代进入90年代,是一个长期封闭的社会从初步进行改革开放走向改革开放的深化的进程。虽然,"改革"仍然是一个远未完成的社会计划,并且每一次具体措施都面临着重重阻碍,但它向各层次各角度的加速延伸,已经构成了一个基本的社会动力,同时,也就构成了一个普遍的社会心理动机。企业生产,由计划经济走向市场经济;个体劳动,由"大锅饭"中的"铁饭碗"改变为市场经济中的"合同工",而且,这不仅是经济生产行业改革的措施,而是全社会体制改革的总趋向──在今天,"下岗",已经开始触击到每个在岗公民的神经。也就是说,改革的深化,打破了已经根深蒂固的个体对集体或国家的稳定的依赖感,取而代之的是必须自足自力的"个人"观念。另一方面,面向世界的开放,把一个无限的世界天地推到人们的面前,面对这个无限的天地,个人所获得的自由和他所面临的失落,是等值的。改革逼使个体确立"个人化"的自我意识,开放把"个人"投入大世界的无限性中。正是个体被带入这种个人化存在的无限性,使他的自我记忆失去了根基,从而原始性地成为无意义,无内容,即自我丧失的精神癔症──情结。 "我"关于阿姐的记忆,因为无内容,是一个不能展开的情结,它必然发展为同样无意义、无内容的思念。"从此我就天天天天的想啊,阿姐,呀",这种空洞的思念,只能是自我无限欲望的冥顽的表达。因此,所谓"一直想到阿姐那样大,我突然间懂得了她",是"我"布下的一个自我掩饰的虚假的叙事策略。因为,从无内容的记忆衍生出来的思念,是不可能达到对阿姐的理解的──阿姐是永远的记忆之谜。所以,在这个叙事策略中,自我掩饰是双重的:一方面,掩饰了"我"的欲望,另一方面,又掩饰了"我"的欲望本身的空洞。这个双重掩饰,使"我"对阿姐的记忆和思念,成为对阿姐的再度魅化,是为"从此我就天天天天的找啊"铺路的。它使"我"的寻找有一个似乎是合情合理的根据,或来源。 无内容的记忆必然成为无边的思念,成为无可终止的寻找。在这个意义上,《阿姐鼓》的记忆的主题,直接产生了寻找的动机。从记忆到寻找的转化,是80年代文化给予90年代文化的一个重要遗产。在多重意义上,我们都可以认定80年代是思想解放的时代。思想解放,以它面向世界、面向未来、面向现代化的价值取向,对于社会文化心理的一个重要意义,就是消除沉重的历史记忆。90年代文化与80年代文化相比,是轻松、平和的,究其根源,就是历史记忆的淡化,甚至泯灭。因为缺少历史记忆,更准确地讲,原始性地丧失了历史和记忆,寻找必然成为90年代文化的基本主题。寻找的动机来自于从历史联系中解放出来的无限增殖着的欲望。欲望之海,在静谧的午夜仍然是万流涌动的。我们所看到的轻松与平和不过是失去历史关联,也就是无记忆的寻找先天性地失重之后的悬浮形态:没有深度的平滑和没有触击的碰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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