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8年在莫斯科参赛时的刘诗昆，翩翩少年，风华正茂

    刘诗昆：中国国宝级钢琴大师，3岁学琴，5岁登台，10岁夺冠，被誉为“神童”。1956年在匈牙利李斯特国际钢琴比赛中获第三名及《匈牙利狂想曲》演奏特别奖，获匈政府破例从国家博物馆保存的李斯特头发中取出一束作为奖品。1958年4月，首届柴可夫斯基国际钢琴比赛在莫斯科举行。这是公认的水平最高、难度最大、被称为“国际乐坛最高奥林匹克赛”的世界顶尖钢琴赛，刘诗昆夺得第二名，赫鲁晓夫亲自致电毛泽东和周恩来表示祝贺。刘诗昆从此蜚声世界乐坛。

    生活的真相有时候远非它呈现出的样子。钢琴大师刘诗昆经常爱弹奏肖邦的那首《降B小调夜曲》（作品九之一），谁又能体会其中的忧伤、落寞与苍凉？

    很多人都知道那段“两人一起刷浆糊贴海报”的故事（指刘诗昆当年携第二任太太盖燕初到香港时，两人亲自到街上贴海报办班招生——编者）。两年前，朱军在《艺术人生》中访问刘诗昆，兴致勃勃地又想讲这一段，刘却“哦”了一声，只说了四个字“她叫盖燕”，就立刻转话题了。

    市井间需要神话，尤其是琴瑟和谐的神话。 2009年1月8日，所谓的刘诗昆“殴妻案”震惊香港。几天后（1月14日），香港《东周刊》那篇《刘诗昆为名誉哑忍悍妻20年》的报道称，他们访问了刘诗昆艺术中心的数名前员工，证实他经常当众被人辱骂，但刘从不还口。

    神话终于破灭了。其实，就我的耳闻目睹，神话根本未存在过。

    我认识刘诗昆大师已有好几年了，这些年来我们亦师亦友，我一直觉得，刘老师与盖燕女士无论关系如何，都是他们的家事，所以一直默不作声。可是最近我改变了主意，因为各界人士的疑问，因为网上的众说纷纭，因为一位传媒界老大哥的点拨，他说：“小孙啊，我十分清楚你的为人及你为老师做的一切。但在非常规事件里，面对非常规的人，再加上传媒的力量，你们艺术家讲的‘清者自清’会变得非常单薄、脆弱，不如把事情说清楚吧。”

    是啊，我为什么不能说出我所知道的刘诗昆生活的真相？在这儿，我还要郑重地向我此生最尊敬、最看重、也最操心的刘诗昆老师说一声：这几年，那么多优秀的专业人士向你提供了那么多保护自己的有效方案，可是过于善良的你一样也未采用，我们纵然心里在为你的遭遇感到不值，但出于太尊重你的为人，并未做过一件未经你同意的事情，然而，这一次的文章，我不想再告知你了，因为你知道后一定会阻止。

    还有，在这起所谓“殴妻案”中同属受害者（被指为第三者）的我，丝毫未后悔过为你所做的一切，上天派出我这个人，很可能就是要帮你跳出泥潭，过回一名顶级艺术家应该过的正常生活。我至今仍坚信，最终你一定会走出所有阴霾，重新回到灿烂阳光中。

    初邂逅刘诗昆 感觉像单身汉

    2001年1月，我参加香港《明报》的庆典活动，担任唯一的表演嘉宾，既演奏钢琴又演奏琵琶，父母和男友KL当时都在场。父亲早在嘉宾席上就看见了个子很高、鹤立鸡群的刘诗昆，悄悄告诉我，他大学时代最崇拜的偶像就是刘诗昆。谁知一曲完毕，高大的偶像竟然主动走过来自我介绍：“你们好，我叫刘诗昆，诗歌的诗，昆明的昆，我也是弹钢琴的，因为我从未见过专业弹钢琴又弹琵琶的人……”

    当时我无比惊讶，常见到三流小明星尾巴翘上天，名满天下的大师却谦和至此，实在不可思议！之后有一年多我们没有碰过面。

    2002年3月，我参与策划了一场“世界杰出华人音乐家汇聚香港”的大型音乐会，主办方找到刘诗昆，演奏我也参加，音乐会就在1997年举行过回归仪式的香港会展中心举行，非常轰动。刘诗昆担任艺术总监，我担任统筹，那几个月中经常要接触、联系，有时晚上十一点才集齐所有工作人员商谈，有时开会开到凌晨二、三点。我们发现，晚上从没人给刘老师打电话，他从外地飞回香港，就提了个大箱子直接过来，给他叫碗面吃就开始工作。有两次因为男友KL从新加坡过来，我借故想早走，就用让刘老师早点休息作理由，提议早点散会。谁知他一个劲儿地说“我不怕晚，多晚都行”，把我气坏了。总之，感觉上他比任何一个单身的人还要单身。

    接触多了，我们有时会问起怎么不见他太太，他总是简短地说她在外地，连KL都发现他的衬衫总是皱的，有时他当我们面打开大箱子，我们发现里面应有尽有：血压计、哮喘喷雾机、大堆乱七八糟的药、文件、衣物等，像个长期在外流浪的人。

    我们见面时除了说工作和音乐，刘老师一般沉默寡言，总让人感觉无比威严。后来我才慢慢明白那沉默背后的东西。我痛恨过自己的粗心（因为我这人性格中有男性化的一面），曾多次看见刘老师用发抖的双手，在一大包药中找出他想吃的那颗，他的手在文革中被暴徒打断过，不过丝毫不影响弹琴。他找药的动作看上去很困难，又令人心酸，我就让KL帮买了一个装药盒子送给他，那盒子能装八种药，每一种都有个不同颜色的小出药口，每次可倒出一粒，极其方便。

    威严的刘老师对我很感激，谢了又谢，我隐约发现他眼里的一丝泪光。那时他已经抽空给我上钢琴课了，事后想起他那天的神色，我很自责，我想他婚姻上应该不是太愉快，起码他太太不是很关心他，可是，“人家的家事不要管”这种惯常思维让我又晚了两个月才知道真相，这一点至今想起仍很后悔，我应该更早一些关心他的。

    专业上的大师 生活中的Baby

    有一天，我开车接刘老师到我家上课，快临近演出了，在我那套位于西贡海边的自置物业里，有一间三面环海的琴房。这辈子能单独听刘老师授课，我想对任何一位弹钢琴的人来说都是莫大的福气，他弹的八度犹如闪电一样，有种随时把人击晕的霸气，他修长的手指爱抚着每一个琴键，那乐声有时浓密得像一大堆串着并纠缠着的珍珠，闪着晶光，轻微地颤抖着；有时又像活火山张开大口喷着火焰，发出巨响。在近距离聆听刘诗昆弹琴后，我可以肯定，他是一位如稀世珍宝般的钢琴大师，很少人和他有可比性，起码中国没有。

   “你弹得已经很纯熟了，但是声音还在房子里，你一定要想办法让声音穿破屋顶！对，穿破，一定要穿破！”刘老师每次大声地对我说这番话时，我都认为这是我永远不可能做到的，直到这一天，他大叫：“听，你刚刚这声音就穿出去了，听出来没有？这声音多好听，多有力量，是立在那儿的屹立不倒的声音……”

    我当然听出来了，我那一刻对他的感激简直是如海啸般涌现，可惜家里只有快餐面和速冻饺子，我非常过意不去，就开车带他去吃饭。路上，他接了一个电话，“喂”了一声就立即不吭声了，但是仍在接听。由于车厢空间不大，隔音效果好，我听到对方如连珠炮般地在骂他，虽不是每句都能听见，但仍然清楚听到有很多不堪入耳的言语。更奇的是，刘老师皱着眉，闭着眼，乖乖地在听，十多分钟后，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那明天我到底去还是不去？”

    天啊！紧接着对方又是一连串的骂，之后才收了线。我坐不住了：“这是谁呀？”他居然说“打错了”，于是我说：“那我帮你报警，有人打电话辱骂你。”他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说：“是我太太盖燕。”我说：“起码可以收线吧？”但他说：“收她的线她会更疯的。”

    这事至今想起来还像吃了苍蝇，我深深地感觉到，这位拥有1.87身高及琴艺享誉世界的大师，在生活中只是个Baby，毫无自保能力，更别说反击了。那天送他回去后，我回到海边琴房，想起刚分别时他一直向着我的车挥手的情景，眼泪忽然如泉涌一般，我弹起贝多芬的交响曲《命运》，紧接着又弹柴科夫斯基的《悲怆》。

    “声音要有穿透力，要穿过屋顶，向上走，掌握伸缩、吊放、松紧、虚实感……”刘老师的声音还在屋子里回响。难道艺术家真的要像耶稣那样，把个人的苦难变成世界的光明？没有人回答我，窗外依然是一片寂静却有着点点渔火的海洋，屋内，我听得见眼泪滴落在黑白琴键上的声音。